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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問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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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問塵

因果說,千年前。

青丘向南三百裏有座山名叫霧墓山。危峰兀立,壁立千仞而險。其山草木蔥蘢,峭壁間氤氳繚繞,雲霧深厚。因側峰酷似墓碑,傳言常有鬼神出沒。

山下有一小國,喚作夏央。

夏央國君人命危淺,子嗣單薄無旁系,膝下唯有與皇後所出的嫡女鳳儀公主。

這年,忽臨大旱,舉國上下顆粒無收。百姓求公主祈雨,設下祭壇。

國師夜觀天象,獻出寶物昆侖神鏡。

十六歲的鳳儀公主被推上祭壇。那日蟬喘雷幹,炙熱的陽光將大地曬得發硬。山川下落,湖泊枯幹,一副死寂。

眼見毫無下雨之象,赤地千裏寸草不生,國師便求公主以身祭器,祈求甘雨降臨。

祭壇人山人海,蜂擁而至,百姓跪在壇下高聲呼喊公主求雨。公主站在祭壇之上抵死不從,眼含恐懼,淚流滿面。

一場瘟疫突然來襲,數以千計的百姓病死。國師上奏,公主以身殉鏡之事迫在眉睫。面對成千上萬的請奏,一向軟弱的國君毅然選擇絕食維護公主。國君日漸消瘦,暴斃而亡。

國君一死,朝政大亂,公主被捆綁至祭壇活活燒死。

公主殉國,百姓大旱望雲。然,終究是一滴雨也沒落。憤怒的百姓將鳳儀公主的墳墓掘開,挖出被燒得烏黑碳化的屍骨,棄如敝履,鞭笞長達三年之久。

三年後,是夜,暴雨如註,鳴鏑聲打破沈寂。

城門破開,叛軍湧入皇宮。刀劍交錯,鋒利的尖刃刺穿將士們的盔甲,長箭射入血肉之軀。百姓驚慌失措四散奔跑,城內頓時血流成河。

驚恐的嘶喊響徹天際,朝廷官員攜帶家眷逃命。眨眼間,雨勢漸漸覆蓋整座皇城。

霎時,山顛震裂,天象生異,殘肢斷臂壘砌成的人墻瞬間坍塌,火光詭影落在大地之上。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傳來,皇宮被戰火籠罩,如紅蓮一般在冗長的黑夜裏燃燒。

氣數已盡,城門之上,掛著國師的斷顱。夏央滅國,公主飛升瑤臺仙子。

後世無人知公主名諱,只知夏央有一公主,千秋無絕色,舒眉一笑,恰似驚鴻照影。

自打月鳴飛升以來,九重青天的神仙對她生前之事避之不及,避而不談。

她在蘇醒之前還是夏央國的公主,一朝飛升竟成了瑤臺仙子。凡人總說生前做善事,死後得道升仙。世人口中的仙人乘雲駕霧,不食人間煙火,能長生不老。天庭之上,除了扶蓮殿的那位陸蒼仙君,想來也沒有哪位神仙能一直保持容顏上萬年。

多虧各位神仙口口相傳,傳到月鳴耳中時,陸蒼仙君在她心裏的形象已經是個老不死還披著年輕男神仙面容的老頭子。

不是說聰明的人凡事都往好處看,天上的白雲也自在舒倦麽。在九重青天做神仙,應當與在人間做公主遭受苦難不同才是。何況別人飛升都會將生前之事忘得一幹二凈,可她偏偏大事小事記得清清楚楚。

譬如她三歲時學琴不小心劃破了手指,譬如十四歲第一次來了葵水以為自己要死了;譬如傳言說國君和王後膝下只有一女,實則是把太子藏了起來;譬如那年皇宮來了一位高僧,稱有寶物獻給夏央;譬如她偷偷和哥哥跑去看寶物,後來國師要她獻祭昆侖神鏡,諸如此類的事情數不勝數。

而今,她只是想忘記。

薛慈一向不靠譜,思索一陣給她提了個建議,說天地造物的元清尊神有一法寶忘憂簪能忘記憂愁和痛苦。只要戴上它,從前的記憶會被簪子吞噬,屆時她便不再承受前世記憶帶來的困擾。

月鳴問如何能找到元清尊神,薛慈面帶愁緒,一手摸著下巴,皺眉道:“元清尊神早已仙逝,恐怕你只能去找他的徒弟試一試了。”

元清尊神的徒弟。

在九重青天一打聽,眾仙臉上表情驀然一凜,紛紛露出笑容,渾說一氣:“不就是你飛升那日替你擋下一劍的陸蒼仙君麽。陸蒼仙君玉樹臨風儀表堂堂英雄救美,瑤臺仙子青瑩如玉,若是與陸蒼仙君良緣夙締,定是一樁美談。”談笑歸談笑,也非他們胡說八道,元清尊神的徒弟正是陸蒼。

細細想來二人初見時的情形,請他幫忙怕是不肯,更別提這樁美談了。

又說月鳴飛升那日,正逢薛慈的生辰。

講起這位薛慈仙君,另有一則舊聞。

當年水神與旱魃開戰,為救蒼生以身鎮壓。帝座感念水神千秋功德,耗費元神之力保住他的唯一血脈,後將薛慈接到了九重天。

薛慈是水神與凡人之子,因身上留著一半凡人血脈,故不能接任水神之職,只能在天庭做個閑散上仙。

天庭與凡間不同,春夏秋冬快則能在一日之內輪換。月鳴從飛升殿出來的時候,正是杏雨梨雲的春日,滿庭桃樹亭亭如蓋。仙侍在前方引路,途徑一座大殿時忽然下起了滂沱大雨。

二人匆忙轉身跑至檐下避雨。

落腳在金碧輝煌的宮殿,月鳴撣去裙擺上的水珠,目光落在殿門前的牌匾之上。這座大殿的瓦頂是琉璃做的,每根柱子上都雕刻著青龍和玄鳥,想來定是某位身份尊貴的上仙的居所。

不多時,裏面傳來陣陣琴音。樂師吹啦彈奏,篩鑼擂鼓,金鼓喧闐,場面一度混亂不堪。

“今日是薛慈仙君三千歲的生辰。”仙侍只是微笑,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粉。

月鳴望她提起薛慈時紅了臉,心裏大抵已經明白,想來這位薛慈仙君人緣和桃花定然極好。

須臾,有神仙坐著鸞車停至殿前。仙娥六人,手捧香爐豎列兩行,低頭恭敬地等著鸞車的主人下來。

仙侍拱手行禮,讓開道路,壓低聲音道:“這是掌管二十八星宿的星君,職司位列仙子之上。”

月鳴眼皮微擡,禮讓至一旁。

片刻,鸞車的主人終於顯露出真面貌,她挑起眼尾,朝月鳴細細打量,隨後踱步走至月鳴面前回禮。

她的聲音似清晨露水般潔凈,話落之時雨也停了下來。

“仙子面生,也是來赴薛慈仙君生辰之約?”

“這是今日飛升的新貴,瑤臺仙子。”仙侍答道。

“小仙月鳴。”月鳴道。

星君詫道:“原來是飛升的新貴。”說罷,她再次瞇眼打量一番便朝殿門走去。

進入殿門,來往門客熙熙攘攘,眾仙圍坐在一起吃酒閑談。

只聽遠處傳來說話聲。

“今日人間在祀亡魂焚紙錠,薛慈仙君卻在過生辰。”

“要不是帝座念在水神救拯救蒼生的份兒上,怎麽會留他在天宮?”

“不過才三千歲,八方神仙都來祝壽,如今這等排場,怕是也太過了些。”

高臺之上,一身華服錦衣的男子獨自坐在一處。眉眼間帶著幾絲惆悵,距離雖遠,從輪廓來看,依稀可辨是位俊俏的仙君。聽著底下諷刺的話,他不以為然地笑了聲,月鳴一眼便知曉那位就是星君口中的薛慈。

雨花殿的小神官正在清點賀禮,因各位神仙送的禮物太多,一時半兒根本忙不過來。只好一邊通報,一邊叫賬簿小仙記下來。

“百花仙子牡丹,祝賀薛慈仙君福澤綿長,送賀禮花蜜九九八十一盒,花露三萬瓶,鮮花點心兩千箱。”

“東海蓬萊靈霄仙君,祝賀薛慈仙君壽比天高,送賀禮東海夜明珠五百箱。”

“星宿閣星君,祝賀薛慈仙君松鶴長春,歲歲平安,送賀禮鹿茸二百箱,海蠣十箱,壯陽藥五十罐,華服綢緞三千匹。”

要是知道他送這些東西,薛慈情願他別送。聽見星君二字的薛慈面色忽喜,四處張望,快步流星地走了過來。方到跟前,星君便拉著薛慈道:“阿慈,這是今日飛升的新貴,瑤臺仙子,月鳴。”

月鳴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垂首。

這話傳到各位神仙耳中,隨之把目光投向她。

“瑤臺仙子?未曾聽過,你們可知道?”

“不由飛升殿通報消息,想必是西王母親自點召。”

“仙子可有職司?”

月鳴搖頭道:“沒有。”

眾仙聽後有些驚訝。

按例,飛升成仙後要先去飛升殿登記造冊,隨後按照職司分配宮殿。天庭散仙雖多,可身份都很尊貴,像她如此這般既沒有職司也沒有頭銜的倒是頭一回見。

這時,一旁的仙侍將一個不起眼的黑盒遞了過來。眾仙又朝那盒子望去,小神官慢慢打開盒子,瞬時,泛著淡淡藍光的長劍輕輕飛起。劍體幽碧,寒光凜凜,強大的浩然之氣從中散發出來。

眾仙頓時瞪大眼,目光齊刷刷地看向那柄長劍。

有人驚呼道:“這不是扶蓮殿陸蒼仙君誅神斬鬼的那把劍嗎?”

四周落針可聞,無人再說話,所有人都驚愕地盯向薛慈。一抹白影拂袖而下,身如游龍,利索地飛到黑盒前面無表情地握住扶蓮劍,劍氣瞬間將他纏住。

眾仙噤聲。

薛慈握劍轉身,劍尖劃出一道幽光,力源源不斷地湧進身體。他往前走一步,眾仙便後退一步,似乎都很害怕他手中的扶蓮劍。

此處嘩然一片,沸反盈天。不多時,扶蓮殿的陸蒼仙君將自己的扶蓮劍送給了薛慈仙君做生辰禮物的消息不脛而走。無人不驚愕失色,瞪眼咋舌。

“好劍!”他一面揮著手中的長劍,一面朝上座走去。剛到月鳴面前,薛慈便感覺手中之劍不受自己控制,似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操縱著劍身。

薛慈手心一空,長劍勢如破竹在空中轉了一圈,向著月鳴直沖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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